23. 有没有比逻辑思维更高级的思维方式？¶
逻辑思维是人的一种基本思维方式。人的各种思维方式之间严格来说没有高级不高级之说，只有适合不适合之说，虽然我们有时用依赖性来定级高级：如果没有思维方式A的结果思维方式B就不能起作用，我们经常说思维方式B比思维方式A高级。但要注意这种“高级”仅仅指最本初的依赖关系，而不是说，高级的思维方式B可以替代低级的思维方式A，更别说替代之后可以做得更好了。
因此，真正的问题是如何让人的各种思维方式各司其职。逻辑思维之所以被认为比较高级，是因为它只对抽象概念起作用，而抽象概念则是抽象化思维的结果。比如我们说“苏格拉底是人”这个逻辑判断时，我们就涉及了两个抽象概念：“苏格拉底”和“人”：
读到这里，肯定有人说，“苏格拉底”明明是一个具体的人，怎么可能是抽象概念呢？苏格拉底当然可以指一个具体的人，但在这个判断中，精确地说，“苏格拉底”这个词并不指向那个具体的人，而是一个抽象的人：即对那个具体的人抽离掉很多细节，得到的一个抽象的人。比如我问你，你在说这个判断时，你想到苏格拉底的方方面面了吗？比如苏格拉底有多高，有多胖，有多少根头发，皮肤是什么颜色？如果这些具体细节都不知道（现代人没法知道），我们怎么能说我们在判断中说的“苏格拉底”是具体的人呢？在我们描述这个判断时，我们只把我们在书上看到关于苏格拉底的知识进行了拼凑，而这些知识绝对不能向我们提供关于苏格拉底的所有信息。因此，在书面语中，当我们用一个词来指代一个人的时候，比如用他的名字或者用代词，我们指的是一个经过抽象化的，并且进行过信息封装的人：这个封装上写着一个标签，比如“苏格拉底”。我们要是对这个标签指向的人感兴趣，我们可以解开这个包装，去考查一些细节。比如我提到苏格拉底，人们就在脑中寻找这个词：有没有一个概念的标签是“苏格拉底”。如果找到了，这个人以前了解过的“苏格拉底”的信息也不是一鼓脑儿的都涌现出来，比如他可能知道活了70—71岁，但他可能要想一想才能记起来。所以，人们在语言中提到苏格拉底时，如果在这同时面前没有苏格拉底本尊出现，那这里的苏格拉底只能是抽象概念，虽然这个抽象概念的抽象程度很低。
“人”当然就更是抽象概念了。我们首先见到形形色色的人，然后把他们之间各自不同的细节抽离掉，把共同的东西用“人”这个概念来表示。大脑发生的这个过程不是意识完成的，而是意识的下属部门完成的，因此意识并不清楚这其中的具体细节。这就像，一台有显卡的电脑，图像处理是显卡完成的，CPU 可以调用显卡运算后给出的数据，但是CPU并不知道显卡具体是如何运算来得到这些结果的。
以上我们简单描述了抽象化：我们之所有讨论它是因为抽象化是逻辑的基础。按照依赖关系来看，抽象化思维比逻辑思维低级，因为如果没有任何抽象概念，逻辑这台机器就根本没有原材料，也产出不了任何东西。但是，逻辑思维的材料，同样可以变成抽象化思维的原料。比如我们可以从有理数、实数、复数这些逻辑建构中进一步抽象出域的概念。因此，人的各种思维方式不是从“低”到“高”依次使用的，而是任何一个思维结果，都可以成为其他思维方式的材料。
然后我们来讲讲逻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逻辑中的对象、事件和概念，都是其他思维方式的结果，而且在此基础上都作了一定的抽象化。比如，眼前有一座山：这座山具体应该是哪里以上的部分呢？比如树上有一个苹果：这个苹果和树枝的分界到底应该在哪里呢？对象化思维也是一个意识的下属部门：意识不负责对象化的具体算法，那个下属部门直接把“模式识别”的结果上交给意识来使用。但对象化思维才是最不可思议的：比如以前从来没有一个概念，但有个人突然觉得应该存在一个很重要的概念，这才是思维创新最根本的源泉，在中国这通常被称为悟性（悟性也指自己通过对象化思维得到的概念和语言中已有概念之间的联结）。比如，一开始人们引入矩阵，只是为了方便求解方程组。后来有一个人突然发现，这个数字方阵背后有一些起决定作用的数字，并建立了特征值理论。特征值这个东西在以前的历史中是从来没有过的概念。
思维里有了对象（或概念），我们就可以用对象来进行创造。比如把两个对象进行组合，把一个对象进行切分，对一个对象进行调整。对概念进行这些操作，就可以产生了分析和综合的思维方式，也可以产生复合概念。比如我们把“人”这个概念和“不死”这个概念，用“不死”这个言明的性质去覆盖人这个概念中“必死”这个未言明的概念，我们就可以产生“仙”的概念（当然“仙”这个概念可以有很多种不同的定义和生成方法）。我们还可以使用泛化的思维方法：比如一个规律在很多情况中都适用，我们就经常推断它在所有的相似情况中都适用，而这正是科学思维的基石之一；比如我们要把“可以开平方”的性质推广（泛化）到负数，我们就得到了复数的概念：如果从纯逻辑的角度来说，负数不能开平方有什么问题呢？
以上，我选取了几种其他的思维方式进行了说明。现在我再谈一下逻辑。通过以上的论述，我们可以知道，逻辑这种思维方式依赖于其他思维方式，逻辑也不能取代其他思维方式。逻辑的主要功能是建立事物之间的联系，并分辨在联系中，哪个是原因，哪个是结果。但逻辑有一个非常神奇的优点：对于一切成熟的思维成果，我们都可以通过逻辑的方式进行理解、整理和学习。我们难以学习第一个发现矩阵特征值的那个人的对象化思维，但我们可以用逻辑来学习和整理这些知识：以定义为基础，以推理为工具，建立起严密的逻辑系统。所以逻辑思维从某种程度来说，很类似于“小无向功”，可以在某种程度上“模仿”其他的思维方式得到的最终成果，但终归得其形而不得其神。所以，如果一个人有强大的逻辑思维能力，他就可以很容易学会、学明白现有的各种知识。但同时，如果一个人仅仅能从逻辑上理解一个学科的内容，那说明他在那个学科上是没有天赋的。
最后，我简要概括一下我的体系中的人类思维方式，更准确地说是思维倾向。人的思维倾向一共有八种，分为四组：
第一组：对象化倾向和事件化倾向：这是所有思维的基本素材。
第二组：比较倾向和相等倾向：这是抽象化思维之所以可能的基本条件。
第三组：泛化倾向和切分、组合与调整倾向：它们是人类创造的巨大动力。
-第四组：否定倾向和逻辑倾向：它们是人们最终形成严谨的理性思维的根本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