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思维的发现、创造与评判:认知倾向组成的“思维动力学”

在前几章中,我们一再强调了“现象具有自足的真实性”这个事实。然而,如果我们只是“忠实地”去认识一个个现象,而拒绝去做任何猜测,那我们将得到一个由支离破碎的现象组成的世界:在那个世界中,有关于当下五感的体验,还有关于以前五感的记忆,但它们之间没有任何联系。然而,如果我们不对现象进行处理,我们就无法得到主体和客体,无法分辨出对象,无法在对象之间建立起联系等等:总之,我们无法拥有任何智能。而认知对现象进行加工处理的方式,在《哲学的重建》中被归纳总结为八个“认知倾向公理”。

总体来说,人类的认知现象在《哲学的重建》中,被解释为由认知倾向的正向功能和反向功能组成的不断运动。正向功能又称认知功能:它负责思维上的探索,得到新对象、新观念、新想法;反向功能又称评判功能:它则负责对认知功能得到的思维结果进行评判。反向功能的评判,又将影响正向功能的进一步探索,而新的探索结果又可能会经受反向功能的评判(有些人会相信一些未经受评判的概念,比如一个经由泛化而来的观念),并继续这个模式。这样,认知倾向的正向功能和反向功能就组成了一个思维上的“反馈系统”。

作为《哲学的重建》的补充说明,这篇文章不再详述八个认知倾向公理的具体内容。对于这些公理的简要解释,请参见认知倾向公理概述。对于认知倾向公理的详细阐述,则是《哲学的重建》中整个第三篇的内容

8.1. 认知的初步建立:认知倾向的第一轮运动

认知的初步建立,是指从一个婴儿从开始认知感官世界中的现象开始一直到建立抽象思维和逻辑系统的过程。通过对这个过程的梳理,我们可以更加深刻地理解认知倾向以及它们之间的关系。

在现代社会中,有很多人崇拜逻辑、崇拜语言。然而,逻辑和语言都依赖对象、依赖概念。因此,探讨对象和概念是从何而来的,比仅仅从逻辑的层面做一些推演,在哲学上就更为根本。

分析认知的初步建立过程,就是一个用认知发生顺序原则去对人类认知进行梳理的过程。

  • 一个婴儿首先认知到的是感官世界中的现象,进而从这些现象中分辨出对象和事件。

  • 一个婴儿必然是先认知到了感官世界中的一些对象和事件,然后才能从中抽象出概念、总结出规律,而不可能是人一出生就“拥有”一整套概念,并把他认知到的对象和事件对应到概念上去:如果那样的话,人们如何可能产生新概念呢?我们难道不是在学习的过程中,不断发现以前我们可能根本就没有想过的概念吗?

  • 抽象思维要想“启动”,就必然需要抽象对象(包括抽象事件,以下简称概念)。有些概念是以其他概念为基础进一步抽象出来,或者建构出来的:这类基于概念的概念,可以用它们基于的那些概念明确定义。比如三角形的概念作为一个抽象建构,依赖于点、线段和角的概念;多边形的概念作为一个更高层次的抽象概念,依赖于三角形、四边形等抽象层次低一级的概念。然而,我们回溯到最后,都会回溯到一些最基本的、难以被定义的概念。这些概念之所以难以被定义,就是因为它们不是意识活动的结果,而是意识的下属部门“呈现”给意识的。比如我们在日常生活中去判断一只动物是不是猫,一颗果实是不是苹果,并不是去看它们是否符合概念的定义:如果一个概念给出的判断结果和我们的直觉相违背,我们会觉得那个定义是可笑的。这与“三角形”那类基于概念的概念形成了明显的差别。

  • 最基本的概念有两个来源:1)对经验对象的抽象;2)在我们对经验现象处理的过程中,对处理机制的反思:时间和空间之类的基本概念就是在这种反思中出现的。但无论是哪一种,脱离了经验都不可能发生。(严格来说还有本文后面将要提到的那类极具创新性的概念,但那类概念的产生一般需要大量经验和概念的积累,很难出现在认知的初步建立过程中)

  • 我们面对众多概念,会对它们进行逻辑整理,还经常会为了得到更符合我们评判的逻辑形式,引入一些新概念。在对概念和逻辑系统审视的过程中,我们经常用否定倾向去试图推翻它,而最终留下的是那些难以被否定的结论。

因此,一个婴儿大致是按以下顺序发展出认知的。

  1. 第一阶段:从刚出生开始,他就开始使用对象化倾向和事件化倾向,认知到了一个个具体的对象和事件。

  2. 第二阶段:在他认知过一些相似的经验事物之后,他使用比较倾向和相等倾向抽象化出了概念。这种概念是最基本的、不依赖于其他概念的概念。在抽象化过程中,我们先用比较倾向找到可供比较的事物,然后在相等倾向的引导下,把相似的对象等同起来,或者抽离了相似对象之间彼此不同的“象”,留下了共同的东西,也就是概念。一个小孩必然是先产生了这种最基本的概念,然后才可能去学会这个概念在语言中对应的表示,比如语音和文字。否则他学会的每一个词都只可能对应一个具体对象,比如只能指代某一个具体的苹果。我们甚至可以说,因为一只猫知道看起来不同的老鼠事实上都是老鼠,所以猫也有对象化和抽象化的能力:它必然已经有了“老鼠”的概念。

  3. 第三阶段:在我们有了最基本的、不依赖其他概念的概念以后,我们就可以在这些概念的基础上继续生成其他概念。比如一个生活在电影时代之前的小孩儿先在动物园中见过了老虎,后来在别人给他讲的童话故事中又听说了一只会说话的老虎,也觉得很自然。这个“会说话的老虎”事实上是一个基于概念的概念,因为这个小孩儿并没有在经验中真的见到过一只会说话的老虎,而只是把“会说话”的性质(来源于人)泛化到老虎身上,或者更准确地说,是用“会说话”的性质覆盖了老虎原有的“不会说话”的性质。这个小孩在听说“九尾狐”时,则是先用切分倾向得到“狐狸尾巴”这个抽象对象,然后再把想象出的九条狐狸尾巴组合到同样从切分倾向得到的“没有尾巴的狐狸”身上(组合倾向的体现),而具体的组合方式,则有可能和他以前见过的“泛型”有关(在这种情况下,泛化倾向为组合倾向工作,受组合倾向的支配)。泛化倾向和切分、组合与调整倾向为人们创造新概念提供了巨大的空间。

  4. 第四阶段:当这个小孩已经形成了一些概念之后,他在逻辑倾向的引导下,就会自发地开始整理这些概念之间的相互关系。为了得到“合理”的关系(符合认知倾向的评判),小孩经常去自发地问大人“为什么”。对于大人的解答,他经常会在否定倾向的引导下,去尝试寻找不符合这种解释的现象。如果他找到了,他经常会嘲笑那个解释(这从一个侧面说明连小孩都知道现象的真实性高于任何解释);如果找不到,他就倾向于“暂且”相信那个解释(否定倾向评判功能的表现)。一般来说,第四阶段的大部分过程都发生在第三阶段之后:人们在建立概念之间的联系时,事实上经常使用泛化倾向:类比和类推就是在泛化倾向下两种更具体的子倾向。当然,最简单的逻辑倾向,事实上起源于建立事件之间的因果关系,以及抽象概念和对象之间的包含关系:从这个角度来讲,最早的逻辑倾向可能会早于第三阶段的倾向。然而没有泛化倾向和切分、组合与调整倾向,逻辑倾向就难以获得足够多的“概念素材”去建立逻辑系统,虽然它可能建立了一些孤立的逻辑链条。比如,我们可以想象任何一个自然数,但我们真正数过的数,一般可能就局限在几百之内。如果我们不通过那些我们数过的数去泛化出所有的自然数,那么普遍数学规律是难以构造的。当然,小孩对自然数的泛化是一步步进行的,比如先通过数数一个一个认识 10 以内的自然数,然后继续通过数数和泛化去认识 100 以内的自然数,之后才继续一步步建构出千、万、亿等概念,并可以通过泛化去理解任何一个自然数。

以上描述了认知初步建立的大致过程。当然,这事实上只是详细过程中的“主干”:在这个过程中,还会出现很多其他认知现象。至于它们的发生原理,我们在下节再详谈。

8.2. 认知倾向组成的“思维动力学”

认知倾向可以解释很多思维现象,但如上一篇所述,它不能提供一个完全演绎性的解释,因为它不包含所有细节,而只指出了一个思维的倾向性。具体到一个思维对象上时,我们不确定一个认知倾向具体什么时候会作用于它:事实上这个认知倾向甚至有可能永远也没有作用于它。

在上一节中,我们描述了认知的初步建立过程。虽然它既是一个认知倾向的典型应用,也是一个对认知倾向的证明过程,但它只涉及了认知倾向的某些使用方法。

从总体上来说,认知倾向之间的“动力学联接方法”有两种:承接关系支配关系

  • 在承接关系中,前一个倾向的结果是后一个倾向的素材。比如我们在研究一个具体科学问题时,首先对现象进行观察。在观察的过程中,我们可能会想起以前见过的一个类似问题(这是比较倾向的体现),然后猜测解决那个问题的方法或模型可能也适用于解决这个问题(这是泛化倾向的体现)。然后为了应用那个方法,我们去测量数据、估计参数(获得数据这种“抽象对象”的过程:是对象化倾向的体现),建立并求解模型,然后比较计算结果和实验结果是否一致(因为这个抽象模型以解释经验现象为目的)。如果不一致,否定倾向就否定了这个模型的价值,但如果并非完全否定,那么调整倾向可以对这个模型进行改进,然后继续上面说的评判过程,直到我们得到一个满意的模型为止(如果可能的话)。

  • 在支配关系中,一些倾向为另一些倾向服务。比如逻辑倾向在试图建立逻辑关系时,比较倾向和泛化倾向就可以从相似的逻辑系统中借鉴那里的逻辑关系,并进一步对它进行调整以期得到一个符合逻辑倾向评判要求的逻辑关系。在这个过程中,其他倾向是为逻辑倾向服务的。比如我们在扩充数集时,我们经常想把某一种运算进行一般化,也就是可以作用于数集中的任何两个数之间:这个目标是由相等倾向或泛化倾向引导我们去达成的。然而这并不是我们在扩充数集时的唯一目标:我们同样要求对于扩充后的数集和推广后的运算出来说,不仅要尽量保留在所有运算的性质(这是相等倾向评判功能的要求),而且自洽性和完备性也要被满足(这是否定倾向和逻辑倾向评判功能的要求)。而为了达到所有这些目标,我们则需要使用各种倾向去进行构造,比如在把自然数泛化到整数的过程中,我们通过对象化倾向得到了零和负数的概念(这里假定自然数不包括零:这与人的认知过程相符),并把自然数上的减法泛化到整数上,然后还要进行乘法和除法的泛化,并检查这些运算之间的相容性。在这个过程中,我们可以使用各种奇思妙想,而不一定非要拘泥于现在我们使用的整数定义(比如泛化到复平面中所有实轴和虚轴坐标都为整数的点上去)。然而最终我们选择的方案,是那个具符合我们评判的泛化方案。

在认知中,认知倾向的认知功能和评判功能都非常重要。如果忽略评判功能,那么认知功能会以很快的速度产生大量新概念,但绝大部分是无意义的概念(无意义既不符合评判),而真正有价值的想法会被淹没在那些垃圾想法中,也更难获得继续发展的机会;况且即使它被继续发展了,也极可能是向错误的方向发展了。如果忽略认知功能,那么我们将会把目光局限到那些看起来完美的概念和概念系统上面,使自己的思维变得固步自封。

认知倾向的认知功能和评判功能是一体的两面。从总体上来说,认知倾向代表了人在思维上的一种追求。在我们尚没有结果时,我们会倾向于去以这种追求为导向去进行发现和创造:这就是认知功能;而对于一个已有对象,我们则倾向于去检查它是否满足了我们这种追求:这就是评判功能。

由认知和评判组成的思维运动,可以解释各种思维现象。不同领域中思维运动特点的不同事实上源于它们目标的不同。下面我们举科学发展和艺术创造这两个例子来进行对比说明。

  • 自然科学的目标是建立与经验世界中某个范围内的现象有着较好映射关系的逻辑系统(通过观测建立映射),而思维就在这个“附加导向”在约束下,进行一连串由认知和评判组成的思维运动。在这个过程中,否定倾向的评判功能表现得尤为重要。否定倾向不断地试图找出可以找出理论与现象不符的反例,而随着否定倾向这种试图不断失败,“真”的评判就逐渐被建立起来(否定倾向的评判功能具体表现为:在试图进行的否定失败时,那这种否定尝试的价值就被贬低,同时那个未被成功否定的东西价值就被提高)。

  • 在艺术创作中,情况要复杂一些,因为对艺术作品的评判来自方方面面:不仅有来自认知的评判,也有来自本能和情绪的评判,最终的评判是所有这些评判的综合结果。来自认知的评判可以解释艺术作品的形式美,或者说它在理智上给我们带来的美感。最简单的就是艺术中相同的要素给我们带来的美感,比如地砖上相同的图案,音乐中重复出现的旋律和动机、稳定的节奏,诗词中的韵脚,等等:这些都是相等倾向评判功能的体现。更进一步地,我们可以用这些相同的要素为基础来增加逻辑深度。比如对称的图形需要在进行折叠或旋转后才能彼此“相等”,比如音乐中对主题的扩大、缩小、倒影、逆行等方式在经过逆变换后与原主题“相等”:这些都是逻辑倾向评判功能的体现。我们还可以继续把否定倾向作用于这些对象上,去诘难:一模一样真的就好吗?这样,我们就可以继续运用调整倾向,比如对原本来相同材料进行一些处理,让人有了一种“发展”的感觉,而这种“发展”的感觉经常来自于泛化倾向,比如音乐主题的音区变高、跨度变大就有些类似于我们在爬山中的体验。

8.3. 各种认知倾向之间平衡发展的重要性

思维的良好发展,意味着各种认知倾向之间的平衡发展。片面地认为哪个倾向比较高级,并轻视其他倾向的重要性,是极为有害的。

我们对认知初步建立过程的讨论,可能会给读者带来一个错觉:对象化倾向和事件化倾向是最低等的,比较倾向和相等倾向稍微高级一些,泛化倾向和切分、组合与调整倾向就比较高级,而逻辑倾向和否定倾向则是最高级的。这种看法也并非完全没有道理,因为在认知被发展出来的过程中,后一组倾向的“启动”需要以之前那些组倾向为基础。很多低等动物都有对象化倾向和事件化倾向。事实上,因为动物具有一些特殊的天赋,它们在某些方面的对象化能力可能比人还要强,比如虾蛄对颜色的超强对象化能力,比如蝙蝠的超声定位能力使得它们在黑暗中也可以对象化远方的物体。但它们显然没有人类这样强大的逻辑倾向和否定倾向。即使在人类内部,有不少人也经常止步于泛化出来的结论和基于这些泛化结论构建的“初步逻辑”,而缺乏使用否定倾向对自己的思维结果进行严格评判的能力:这使得他们思维的进一步运动经常建立在很多有问题的结论之上,进而产生了很多缺乏价值、甚至非常荒谬的新结论。

然而,对于一个成功发展出各种认知倾向的人来说,再抱有这些想法,就会阻碍自己的进一步发展了。如果一个人一味地崇尚完美逻辑(否定倾向和逻辑倾向共同作用的结果),那他将大大丧失创造力,并逐渐形成僵化守旧的思维模式。一方面,逻辑倾向和否定倾向虽然也能引导我们去产生新想法,但新想法一般来讲很难在开始就是完美的,因此极易在开始时就遭到抛弃。另一方面,更多的新想法事实上来源于其他倾向,比如我们上面提到的泛化倾向以及切分、组合和调整倾向。然而,即使加上它们,仍然不能解释我们所有新想法的来源。那些最具原创力的想法,更经常具有更为“原始”的来源。比如梦与科学研究本来看起来毫不相关,但是梦却可能启迪了科学家去发现了苯环的结构,去发现了元素周期表的结构,等等。在这些理性本身很难把它们联系起来的例子中,起主要作用的就不再是泛化倾向,而是比较倾向,因为关键的问题是能想到去比较他们,而不是之后的泛化:这与利用泛化倾向去解决一个“看起来就和泛型很相似的问题”是非常不一样的,因为在那里比较倾向是非常容易被触发的。我们应当承认,去把那些看起来很不相同的对象进行比较(这其实就是说它们在意识看起来很不相同),事实上是意识的下属部门所做的事情,而并非是意识本身所做的事情。而那些最具原创力的想法,事实上是被直接“对象化”出来的:这些想法并不是以其他想法为基础,进行泛化、切分、组合和调整得来的,比如矩阵的特征值(在纯数的运算中根本没有类似的概念)、算子的谱、代数与几何之间的对应关系、数学与经验之间的对应关系、经验世界中对象的性质与物理量(本质上是一种数学对象)之间的对应关系,等等。这些最具原创性的想法,事实上并不是“理性操作”的结果,因为理性的作用是“操纵概念”,而负责形成概念的,则是“悟性”。在悟性起作用的时候,我们在尝试形成一个概念,而概念一旦形成,它就进入了理性认知的领域。或者说,在概念形成之前,那个人觉得应该有一个东西很重要,但他又不知道那是什么(这是悟性起作用的过程),而一旦那个概念形成,或者说被对象化出来,悟性的工作就完成了,一切都明朗起来了(一个东西只有具有了对象的形式,才能进入理性的领域)。虽说生成所有新概念都是悟性的工作,但是在产生基于概念的概念时,理性是为悟性服务的(理性负责去操纵已有概念)。然而,在产生这种极富原创性的概念时,理性则基本不参与:这种概念基本上完全来自于“灵感”,或者说完全是被“对象化”出来的,进行这种工作的事实上是意识的下属部门。因此,那个貌似“最低级”的对象化倾向,在这里又成了人类最珍贵的天赋的体现。那些天才做出的成果,一般人运用逻辑可以学会,但却很难想明白那究竟是如何被想出来的(比如拉马努金的很多数学发现)。

换个角度看,很多人认为的那种最高级的“完美逻辑”,事实上基本可以被计算机完全掌握:这不仅因为我们知道“完美逻辑”的所有细节,而且因为“完美逻辑”符合逻辑倾向的评判功能,所以它可以被化归为极其有限的定义和规律。相反,那些看起来越“低级”的认知倾向,比如对象化倾向,才是那些真正显示人的天赋,而难以被教授的东西,因为它们是难以被表述清楚的(它们更多地由意识的下属部门负责)。逻辑虽然也是人的一种天赋,但逻辑至少在形式上是可以被教授、甚至是可以被学得很好的。然而可以学会已有的逻辑范式,也能够自己建立逻辑并对它进行合理的评判,完全不是一回事:后者才是逻辑天赋的高级体现。因此,从一方面来看,所有智力正常的儿童都可以掌握所有认知倾向的初步使用方法,但从另一方面来看,每个倾向的“高层次应用”都很考验天赋。

过度强调逻辑的重要性,会引导人们用逻辑倾向去“模拟”其他倾向。然而这是极其不智的选择。这就好像是面前放着一个超级计算机,但使用者非要用 CPU 去处理一切数据,而让显卡等其他模块闲置。试想,如果我们用逻辑和理性代替视觉下属部门去做视觉对象化工作,那这事实就相当于去开发一套图形模式识别算法,但就连众多科学家经过辛苦努力得到的算法也难以匹敌视觉下属部门所做的工作。意识事实上就类似于一个治理国家的皇帝:虽然他真正擅长的只是理性思考(指意识在认知方面的体现),但他可以给各种下属部门下达具体的任务,而他事实上并不清楚下属部门具体是如何完成那些任务的,更别说下属部门进行的很多内部活动和交互活动,是皇帝根本就不知道的。如果皇帝什么都要自己管,那么不仅效果会变得更差、效率会变得更低,而且浪费和闲置了大量优质资源。

用“完美逻辑”去奴役其他倾向,只允许它们怎样怎样,事实上就像给鸟儿绑上了铅块,让它难以腾飞。哲学的一个重要目标就是帮我们去认清所有东西的适用范围:在它的领域内,它具有绝对的权威,但在它的领域之外,它丝毫不应僭越。我们应该让所有的认知倾向都去做最适合它们做的事情。我们应当给认知倾向最大的自由去创造新概念,但当我们得到新概念后,我们则应当用最严苛的标准去对它进行评判。相反,在创新时畏手畏脚,而在评判时却又弊帚自珍,是显然难以发挥自己的潜能的。

人类的认知倾向可以组成无穷无尽的链条,在哪里也不必停止。比如逻辑倾向和否定倾向得到的“完美逻辑”,可以成为泛化倾向以后使用的原型(得到的结果之后往往又被调整倾向调整),可以成为对新概念“对象化”的信息基础,可以成为组合倾向使用的部分,甚至成为一套更高层“完美逻辑”中的一个对象(比如在不同逻辑系统之间进行的比较研究)。因此,在认知初步建立后,思维的运动并不需要再遵循“第一组——第二组——第三组——第四组”的运动范式,而完全变成了一种可以随时按需要进行的自由组合。正是这种自由但有反馈的、可以无限继续下去的思维运动,产生了在理论上可以无穷无尽的人类知识:形成各种思维对象的根本原因是思维的运动,而不是逻辑的回溯。